清咸丰十一年(1861),太平军第二次攻打杭州,浙江图书馆文澜阁中所藏的《四库全书》,在战火中阁圮书散。当时避战乱在西溪之丁申、丁丙兄弟,发现街上有人将四库书纸包裹食物,痛珍籍之散失,连夜组织家人抢救。先后经过十余年的努力,终使阁书免遭如同“文汇”、“文宗”之劫。他俩从民间买回八千一百四十册,加上嘉兴徐葵之在沪所搜集到的五百四十九册,共有八千六百八十九册。同治间又陆续搜得三百七十多册,共计已达九千零六十二册。除去图书集成残本六百七十多册,四库不逮全书的四分之一。从光绪八年(1882)开始,丁氏又到各藏书楼商借旧本,雇人补抄,至十四年(1888),历时七年,共补抄了二万三千多册。再经民国四年(1914)原浙图馆长钱恂在北平雇人补抄——“丁卯补钞”,民国十二年(1923)张宗祥先生发起摹款,在北平、杭州组织补抄——“癸亥补钞”。至此,文澜阁《四库全书》才基本上成完帙。
文澜阁《四库全书》共收书三千四百五十七种,丁丙补抄本有二千九百多种,其中全补抄的约一千余件,其余为部分补抄。今文澜阁四库原抄本完整的约有三百五十余种。
乾隆纂修《四库全书》表面上是“稽古右文,聿资治理”。“或逸在名山,未登柱史,正宜及时采集,汇送京师,以彰千古,同文之盛。”实际上却是借修书以禁止、销毁有民族思想和反封建思想的图书,巩固清皇朝的统治。四库的图书除御纂的以外,其他古书都经过多次纂改与删节,有的甚至重编。《四库馆办违碍书籍条款》的第八款中规定,“凡宋人之于辽金元,明人之于元,其书内记载事迹,有用敌国之词,语句乖戾者,俱应酌量改正。”所以在这些书内“贼”、“虏”、“犬羊”是讳的;说金人的虏掠也是讳的;“夷狄”当然要讳,甚至不许有“中国”两字,因为这是和“夷狄”对立的字眼,很容易引起人们的种族思想来的。举数书为例:如元赵汸撰《春秋集传》十卷,卷五有“冬邢人狄人伐卫”之事,全章被删。宋苏洵撰《嘉祐集》十六卷,其中卷一中“审敌”及卷四中“广士”两篇均删去,因这两篇文字都论及夷狄。对明末著作的窜改、焚毁就更多了。当然对其中有利于巩固其统治的篇章仍不忘利用。乾隆四十一年十一月十七日下了一道上谕,说刘宗周、黄道周等人的奏议“慷慨极言,忠荩溢于简牍,卒之以身殉国,不愧一代完人。”又说熊廷弼“所上封事,语多剀切”,“尝阅其疏内有‘洒一腔之血于朝廷,付七尺之躯为边塞’二语,亲为批识云,观至此为之动欲泪”。馆臣根据乾隆的意图,把明末一批忠君爱国之士的奏议,加以窜改、删节,另编成一部《明臣奏议》,既以揭露明朝的秕政;又突出其忠君爱国的思想,让臣民们学习作榜样,把民族斗争的文献转化成为忠君爱国的教科书。“使天下士子阅读,永远不会觉得我们中国的作者里面,也曾经有过很有些骨气的人。”(《鲁迅全集》第六卷)清代人的著作也同样受到了窜改或删节。1978年我去广州参加全国古籍善本书目鉴定会议,会上展出一部顾炎武撰《日知录》四库馆抄本,删节或窜改不下五十多处。据说乾隆不喜欢元代蒙人姓氏的译名,《四库全书》中凡收入的元人著作,书中的蒙古族人的姓氏译名,全部改变。如元王恽撰《秋涧集》,卷四十七第十五叶后一行,河间路诸军总奥鲁,改为鄂啰,十六叶后四行,太守铁哥,改为特尔格,第十九叶后六行,镇国上将军达鲁花赤,改为达鲁噶齐。后五行,乃满歹改为奈曼岱,卷四十八第一叶后五行,速不得改为苏卜特,四叶后一行,阿术改为乌珠,十六叶第二行,笑乃旱改为锡纳噶,卷八十九第九叶前四行,脱脱末孙改为托克托和斯,卷一百第十叶前一行,窟速吾改为库克乌呼,等等。这样一改动,把元人姓氏搞乱了,给研究元代政治、经济历史、文学等学者带来许多不便。幸亏《四库荟要》每种书后都有校勘记,可以查考。
文澜阁《四库全书》丁丙补抄本约有二千九百种之多,这些补抄本,和文澜阁等所藏书比较,有其特色。其中最重要的是,这些补抄本既不删节,更不窜改,照原书抄录,这就恢复了书的历史原貌和作者撰写的本意,使具有民族思想的一批著作,重新放射出气壮山河的光芒。
其次,由于种种原因,《四库全书》中有部分抄录的书为残本或不全本,而丁丙补抄时已找到了全帙。略举最突出的数种为例:宋魏了翁撰《尚书要义》二十卷,四库著录为郑大节家藏淡生堂抄本,提要云:“原目二十卷中七八九并佚,无别本可校补,今亦姑仍其阙焉。”文渊阁台湾景印本,卷端提要虽亦称二十卷,但卷七、八、九、十二、十三、十四共六卷,有目无书。文澜阁补抄本二十卷全帙,无一缺卷。元王元杰撰《春秋谳义》十二卷,提要云:“原书十二卷,久无刊本,今诸家所藏皆脱佚其后三卷,无从补校,亦姑仍之焉。”文澜阁丁丙补抄本十二卷也完整无缺。《简明四库标注》云:昭文张氏藏十二抄本;汪氏振绮堂亦藏有十二卷抄本,《绣谷亭书录跋》称此书系淡生堂抄本。馆臣言诸家所藏皆脱佚其后三卷,实为失检。元许谦撰《读四书丛说》二十卷。提要云:“此本凡大学一卷,中庸一卷,孟子二卷,中庸缺其半,论语已全缺,亦非完书,约计所存,犹十之五六,即盖以所缺之帙,亦不能足原目二十卷之数,殆后来已有所合并欤”云云。文渊阁、文津阁所藏均为四卷本,明弘治十二年李瀚刊本亦止八卷。文澜阁丁丙补抄本足二十卷,与元史许谦传所说一致。清周靖撰《篆隶考异》四卷,《郘亭知见传本书目》云:“四库依长洲文仓手抄本著录,未见有刊本。”又云:“陆心源藏有手稿八卷。”《四库全书总目》作二卷,文渊阁本为四卷。文澜阁丁丙补抄本有八卷,估计是从湖州陆心源处借抄。宋郑居中等撰《政和五礼新仪》二百二十卷,“提要”未提及有缺卷,但检查文渊阁本,内缺卷七十四、八十八至九十、一百八至一百二十、一百二十八至一百三十七、二百,共十七卷,皆有目无书,实存二百三卷。文澜阁补抄本,不仅二百二十卷为全帙,尚附有宋徽宗制五礼一卷,政和冠礼十卷。宋吕祖谦撰《历代制度详说》十五卷,《四库全书总目》所载及文渊阁本均只有十二卷,为不足本。文澜阁补抄本有十五卷。经核对,丁丙补抄本多出考绩、宗室、记事三卷。宋方大琮撰《铁庵集》四十五卷。“提要”云:原书久佚,此本乃族良节蒐辑成编,凡三十七卷。文渊阁本作三十五卷。丁丙补抄本为四十五卷,比文渊阁本多十卷。《丁氏善本书志》载有明正德八年方良节刊四十五卷本,丁抄当从此出。“提要”云原集久佚,实乃馆臣失检。《丁氏善本书志》云,鲍氏进呈本为抄本,据此,则四库所抄底本为该书的脱佚本,非另有三十五卷也。明柯潜撰《竹岩先生文集》十二卷。《四库全书总目》著录诗一卷、文一卷、补遗一卷,共三卷。文渊阁本为诗二卷、补遗一卷、附录一卷,共四卷。“提要”云:据集首董士宏序,则原集嘉靖中曾经刊版,然今福建所采进者,仅属抄本。又据康太和序知当时已多阙佚。……今就是集所存诗文各一卷,重为订正。并从郑岳莆阳文献郑王臣莆风清籁集中录诗十首、文二首为补遗一卷。”丁丙补抄本为文集十二卷,康太和序中称未见的记盆鱼序愚乐等文篇也在。虽亦非全帙,但比起四库本要完美得多。
当然补抄本不足之处也有。《四库全书》中元辛文房撰《唐才子传》,抄本为八卷,非全帙。丁丙补抄本为十卷,我们以为丁丙又发现原抄本。但经核对,十卷本对每个诗人的介绍却不如文渊阁本详细,且抄错舛误也多,反不如四库抄本。但这是极少数的例外,绝大部分丁丙补钞本都比四库原钞本要好,其文献价值更高,史料更完整,其中且有许多国内的罕见本。
当然,我们这样说并无意贬低原抄的《四库全书》的价值,《四库全书》是十分珍贵的,是我国已经保存了二百多年的国家级文物,现存的文渊、文溯、文津、文澜四阁的图书,都是国宝。拙文只是从史料的完整性、可靠性的角度来论述丁丙补钞对国家文物的保护所作的重要贡献。